烽火餘生 備嘗艱辛 我的爸爸是抗戰老兵
我的爸爸黎榮奎於民國四年出生,廣東新會人,現住臺北。我是他的二兒子,之前因為工作關係,長年在外,很少在他身旁。後來放下工作,回到三重公寓與老人家一起住,照顧他已有四年多。每隔幾個月,我帶他到臺東住幾天。今年二月二日去臺東過年,十日回臺北,轉捷運回三重時,已快晚上十一點,他還慢慢的一口氣爬上四樓。爸爸現在偶爾爬上樓頂,看看他所愛的鴿舍,因為他受過專業訓練,也寫過養軍鴿的書,這也和他加入抗戰行列有關。
二十七年十月,日軍攻陷廣州之前,爸爸已逃難到香港油麻地,他的表哥是出身黃埔第七期的搜索連連長,對他說:「國家有難,你躲在香港幫人養賽鴿,真是豈有此理。來,跟我回去打日本鬼子!」就這樣,爸爸帶著叔叔,辭別了奶奶、姑姑,輾轉到廣東北部的韶關六十二軍軍部報到,任中尉軍鴿組組長,學以致用,因而開始艱辛而九死一生的抗日生涯。
爸爸是六十二軍一五一師搜索連情報官,專長軍鴿訓練,他轉戰於廣東,湖南,廣西,光復前隨軍先去越南海防接受日軍投降,三十四年隨軍搭美國軍艦從高雄左營登陸,接收日軍裝備,一五一師駐高雄,爸爸負責點收八個倉庫,當時鳳山有六十四個倉庫。
三十五年爸爸北上,駐守臺北東門(今中正紀念堂附近),任師管區軍需官(有派官令),三十八年調軍管區軍需官,三十八年五月,當時陳誠任省主席兼軍管區司令,下令撤軍管區,爸爸奉准請長假。
現在網路資訊發達,查資料很方便,我開始搜尋六十二軍的故事,才知道軍長,師長,都是抗日名將,師長林偉儔於三十五年升任軍長,帶著六十二軍回大陸戡亂,當時爸爸在職受訓,幸免一禍。林軍長奮戰三年後,兵敗被俘,被關秦城監獄十九年獲釋,經中共多年觀察才能移民加拿大與子女同住,終於享受企盼多年的天倫之樂。
再詳讀資料,才知道爸爸的六十二軍曾支援衡陽保衛戰,該軍派一五一、一五七師馳援受困的衡陽,極其慘烈,可謂鬼哭神嚎。日軍做最後掙扎發動一號作戰,先取長沙,再集十多萬大軍圍攻衡陽,志在必得,守軍頑抗,援軍犧牲掣肘纏打,日軍死傷數萬人,我軍死傷更慘重。
我讀到資料,六十二軍曾苦戰至衡陽火車站西站,因友軍沒有接應上,日軍增援驟至一五一師不敵後撤,一路追擊,趁清晨突襲指揮所,一五一師少將副師長余子武身中數彈,爸爸就在附近,親眼看他英勇奮戰至死。我軍戰士組敢死隊護屍,運送余將軍遺體回廣東韶關,由第七戰區司令余漢謀主持喪禮,備極哀榮。
爸爸辛苦的把我們養大,早期做過煤球、腳踏車燈玻璃生意失敗,後來磨剪刀、菜刀、理髮剪,一天賺個二、三十塊錢,一家七口勉強糊口。五十五年經友人介紹到石碇鄉公所戶籍課當科員,從此生活穩定。
回顧爸爸的一生百餘年,抗日期間拚死殺敵,所幸烽火餘生,來臺備嘗艱辛,二二八事件還被臺灣人痛打一頓,蒙主恩典,爸爸七十年退休後,含飴弄孫,享受平安喜樂的晚年。
每次問爸爸,你是哪一軍?他總是毫不思索的回答,六十二軍。哪一師?他說:「一五一師。」什麼連?「搜索連。」再問他軍、師長是誰?他說:「黃濤、林偉儔。」沒有一次答不上來,即使是現在一百零四歲了,還是能夠清楚、正確的答出來。老兵不死,只是漸漸的老了,像緩緩的夕陽,而我爸爸更緩慢些。
【作者速寫】黎仁明,臺灣大學數學系畢,清華大學數學研究所肄業,官預班第一期,退伍時任金門南雄師火協聯絡官,退伍後任高中數學老師、牧師迄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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